一到開春,水邊濕地里,密密茬茬地擠滿了蘆蒿。以蘆蒿為食,在北魏《齊民要術(shù)》及時代《本草綱目》中均有記載。我不曾看到野生蘆蒿的生長情形,但佩服第一個食蘆蒿的人,如果說食螃蟹需要勇氣,食蘆蒿則需要智慧,排除中毒等顧慮,想是愛了她的清幽碧綠。如此,蘆蒿的人間清味,得以流布江南,綿亙至今。
江南美食多不勝數(shù),小小蘆蒿卻總能占得頭籌。因為食肉啖葷,早已被人所惡,倒愿意尋向鄉(xiāng)野村郊,品嘗野味,求一個新鮮和營養(yǎng)。蘆蒿正是上品。蘆蒿的好,首先在一個“細(xì)”字。摘凈綠葉,就剩細(xì)而直的一莖,顏色青綠,干干凈凈,不媚不俗,如江南女子般我見猶憐。蘆蒿的“綠”,不同于任一種蔬菜和樹葉的綠,介于嫩綠和翠綠之間,是一種清爽油亮的綠,是透著江南水氣和靈氣的綠,看著讓人心疼,恨不得立時捧她在手,呵之護(hù)之。蘆蒿的香味也特別,是清香,即使炒熟了也不退去,細(xì)細(xì)幽幽的,并不濃烈,卻以直接鉆入人的腑臟。蘆蒿入市,江南婦人愛用蔑黃籃子盛著,上面灑些水,一籃蘆蒿,綠意盈盈,水氣洇洇,潤澤透明的碧玉莖上銀珠滾動,活色生香,加上婦人鸝聲叫賣,巧笑倩兮,直勾得人魂魄都丟了,不得不停下腳步買一把。
汪曾祺說,吃蘆蒿的感覺就像是春日坐在小河邊聞到春水初漲的味道,我深以為然。蘆蒿清香嫩脆,集江南水氣與靈氣于一身,食之令人氣清。最得原味的食用方法,是將蘆蒿炒來吃,只需一勺油,一撮鹽,足夠。一盤鮮綠油亮的蘆蒿端上桌,整座江南的春色已經(jīng)盡入胸臆。若是和入肉絲,也是別有風(fēng)味,蘆蒿的清氣壓住了肉的濁氣,兩般都是鮮香嫩滑,不覺油膩。觀感也好,仿佛小農(nóng)碧玉和草莽英雄的搭配,雖不理想,倒也各得其樂。
愛蘆蒿是愛到了骨子里,如今立夏已過,蘆蒿早就過市,卻依舊在菜場,挎著蔑黃籃,一圈一圈地踟躇,若有所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