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二、六軍團退出湘鄂川黔根據(jù)地,是主動地、有計劃地進行的,不是流寇式地單純軍事行動,也不是搬家式地消極逃跑。我們吸取中央紅軍及六軍團自己的經驗教訓,退出時行李簡化,只帶一、兩天米,輕裝前進,只是要有勝利的把握,就堅決勇敢地打仗。打好仗,就可以休整(多則十天半月,少則也三兩天),就可以擴大紅軍。
我們運動的方向是向西。為了迷惑敵人,則故意向東南,也就是古代兵法講的“聲東擊西”。我們從桑植出發(fā),走兩天到大庸縣城東三十公里之興隆街地區(qū),乘夜突破了由敵十九師李覺部防守的澧水防線。再向南急行軍兩天,到沅江北岸之洞庭溪,突破了沅江防線,全殲敵一個營。繼續(xù)向東南猛進,一下子插進湘中最富裕、人口最多的工區(qū)新化、錫礦山、辰溪、溆浦。經過十多天工作,才真向西走,到芷江、晃縣之間的便水,與追敵十六師、十九師全部及六十三師之一部大戰(zhàn)一場。這一仗雖然是個消耗戰(zhàn),但制止了敵人的急迫,取得了在江口和石阡的短時休整,并迎回了我主力由湘鄂川黔蘇區(qū)出發(fā)時留在蘇區(qū)堅持斗爭的部隊——六軍團第十八師之五十三團及地方武裝。他們在強敵圍攻下,不能立足,由師長張振坤同志(抗戰(zhàn)時在皖南事變中犧牲)率領,從蘇區(qū)西面突圍,采取迂回曲折,避實擊虛的戰(zhàn)術,突破敵人的重重包圍,幾經艱苦,經招頭寨、黔江、酉陽、秀山、松桃一帶,到江口與主力會合,全軍為之慶幸。
我軍在江口、石阡及以南地區(qū)稍休整,即經余慶、甕安、平越,進到貴陽北六十公里之札佐鎮(zhèn),殲守敵兩個營,約一千人,以經修文西渡鴨池河,占領黔西、大定、畢節(jié)地區(qū)。敵萬耀煌部十三師追來,占了大定。我十七師由遵義西之打鼓新場游擊,遂回師大定,在大定城西十余里之將軍山,將敵向畢節(jié)進攻之先頭部隊七個連四面包圍,經一小時半就解決了戰(zhàn)斗,無一漏網(wǎng),制止了敵之急追。我軍控制將軍山,形成在畢節(jié)、大定地區(qū)開展游擊根據(jù)地活動的東西屏障。爾后,兩軍團與強大的追敵激戰(zhàn),并對駐威寧之滇軍,嚴加警戒。同時積極開展了地方工作,使后方機關及傷病人員,也得到休整。近二十天,補充新兵五千人。
這時敵軍越來越多,萬耀煌、樊嵩甫、郝夢齡、郭汝棟等四個縱隊,共七個師一個旅,向畢節(jié)地區(qū)進犯。當時地方工作,一時也不能廣泛和深入開展。遂于二月下旬,我們退出畢節(jié)城,進入烏蒙山區(qū)活動。敵又以十個師繼續(xù)圍攻,長江北岸,又有大批川軍防堵,我們就決定跳出敵人包圍圈,從紹通、威寧之間,透過滇軍孫渡縱隊防線,向南直趨滇東,占領宣威、亦資孔及貴州之盤縣,進至南北盤江之間,這時追敵由進攻黔(西)、大(定)、畢(節(jié))地區(qū)的九十個團,只剩下五十多個團了,我則兵員充實(不減于從湘鄂川黔邊出發(fā)的人數(shù)),士氣旺盛,南北盤江及牛欄江東廣大地區(qū)的政治、經濟條件都比較有利。賀、任、關為首的軍委分會,決定在這一帶展開創(chuàng)立游擊根據(jù)地的活動。這是我們在長征中第三次建立游擊根據(jù)地的戰(zhàn)略意圖。
還在我們從湘鄂川黔快出發(fā)的時候,接到共產國際關于建立反對法西斯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的指示, 又接到中央關于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和抗日救國的指示。國際和中央這些精神,我們認為切合中國當時政治形勢的要求,南渡澧水后,就由夏曦同志起草了抗日反蔣的六言韻文布告,用六軍團政治部名義發(fā)出。這是一個好的布告,原文記不全了,但前后幾句我還記得,前面幾句是:“我們工農紅軍,志在救國救民,實行抗日反蔣,消滅賣國巨憝。”末尾兩句是:“大家起來救國,勝利終歸我們。”我們邊走邊打邊宣傳,嚴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。六軍團到新化,號召凡屬愿意打日本的,我們都歡迎。許多群眾踴躍參軍。只七天就來了一千人。新化東六十里之錫礦山,是個有機器設備而規(guī)模不小的礦區(qū),王震同志帶十六師去游擊,只三、四天,也有二、三百人來參軍。這是六軍團從湘贛蘇區(qū)活動以來吸收現(xiàn)代產業(yè)工人最多的一次。二軍團占領涂浦、辰溪、浦市廣大地區(qū)后,廣為宣傳,發(fā)動群眾,沒收分配豪紳地主的財物,人民對紅軍的行動及其政治性,有了較好的認識,不過十天,參軍的約二千人。這樣一路宣傳抗日愛國和打倒蔣介石的道理,對國民黨統(tǒng)治區(qū)的震動很大,敵人千方百計地要消滅我們,前堵后追,不斷空襲,我們則千方百計地保存自己,擴大自己,消滅敵人。我們在湘中活動一個短時間,就轉向西面,敵人妄想利用湘西和黔東險峻山岳地帶,構筑封鎖線,阻我西行,我軍打破敵人多處關隘,突破了敵人的層層封鎖。特別在黔東、石阡以西地區(qū),突破敵二十三師守備的四十里縱深的碉堡封鎖后,甩掉了新圍攏來的敵人重兵集團,全軍經湘西、橫貫貴州,渡過干壩河,逼近貴陽,又渡鴨池河,占領黔西、大定、畢節(jié)。走了不少路,打了不少仗,隊伍卻沒有減少。為什么呢?就是一路宣傳抗日救國和紅軍紀律,做群眾工作,打土豪、分財物,得到廣大群眾擁護。敵人報刊說我們到處流竄、裹脅流亡。前一句從表面現(xiàn)象看,似乎象那樣子,但他們根本不懂得我們是有政治目的,并采取靈活的運動戰(zhàn)、游擊戰(zhàn)的軍隊。后一句話就更荒謬了。我們?yōu)楣まr和中華民族利益而英勇奮斗,人民自覺的參軍,既不用裹,更不用脅。
根據(jù)中央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的指示,在石阡休整時,我們在天主教堂召開了一次黨的活動分子大會,由任弼時同志作了擴大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的報告,對統(tǒng)一全體指戰(zhàn)員的思想起了很大的作用。所以,路上我們很注意做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工作,六軍團由夏曦同志直接主持。他在新化,不僅注意工農的工作,而且在學生和知識分子、婦女中的工作,都有成效。在畢節(jié),還注意團結開明士紳。如畢節(jié)舊知識分子和高級開明士紳周素園,是滿清末年的秀才,到貴陽辦報,后來又在北洋政府當過秘書長。我們快到畢節(jié)時,國民黨專員莫雄叫他走,他說:“我沒有多少家當,不必走。”我們到后,到他家發(fā)現(xiàn)有許多馬列主義的書,翻開一看,圈圈點點。政工人員立即把這種情況告訴王震和夏曦同志,他們馬上去找他,問過他的經歷后,又問他為什么看馬列主義的書籍,他說:“我研究馬克思主義十年了,我覺得馬克思講得對,我相信馬克思主義。你們共產黨、紅軍,是講馬克思主義的,所以我用不著走……”他們又說:“你研究馬克思主義好,現(xiàn)在我們共產黨的政策要抗日反蔣,你贊不贊成?”他說:“贊成,完全贊成。”我們就請他出來當了貴州抗日救國軍司令,他時間很短就發(fā)展到一千人槍。我們到畢節(jié)前,原來想在黔西、大定站住腳,到畢節(jié)后,請他給云南的國民黨縱隊司令孫渡寫信,因為他和龍云、孫渡等上層人物都認識,他就把共產黨和紅軍當時的政治主張告知孫,并說:“蔣介石派中央嫡系萬耀煌、樊嵩甫等進入云南貴州來打紅軍,也叫你打紅軍,紅軍是不好打的;退一步說,即使你把紅軍打掉了,也是兩敗俱傷,萬、樊挾天子以令諸侯,人多勢大,那時的云南還是你的?!假道滅虢,史有明鑒。”正是由于龍云貴當時的處境,周素園給孫渡寫信,打中了他的要害。所以孫渡就在威寧、昭通,按兵不動,形成與國民黨追擊軍造成夾擊之勢,迫我北走四川。這種態(tài)勢,就利于我們集中主力對付東面來的敵人,能在畢節(jié)停留近二十天,休整補充(我們在烏蒙山向宣威進軍時,也曾用六軍團首長名義,把這意思與龍云、孫渡寫過信,并提出同他們締造抗日停戰(zhàn)協(xié)定。雖然估計不會有什么結果,但至少可以使龍云加深對蔣介石中央軍入滇的戒心,,加深其矛盾。后來事實也證明如此)。
紅二、六軍團從烏蒙山地區(qū)分途到達宣威和盤縣。在盤縣時,接到總司令部的電報,署名是朱德總司令和當時竊據(jù)總政委的張國燾,要我們西行渡金沙江,到西康同四方面軍會合,北上抗日。這時我們對一、四方面軍會合時張國燾鬧分裂分中央的情況,一點也不知道。當時我們還想在滇黔邊站往腳。雖然查明來包圍這地區(qū)的敵人比進攻黔西、大定、畢節(jié)地區(qū)少了,但也還在五十個團以上,時間久了,敵情也可以變化,是否能站得住,是個未知數(shù)。總司令部要我們北上抗日,我們從當時整個國內形勢來看,認為北上抗日是大勢所趨,經軍分會的考慮,決定執(zhí)行總司令部的指示,與四方面軍會師,北上抗日。
我認為,當時張國燾之所以能與二方面軍渡金沙江與四方面軍會合,有下列因素:第一,中央統(tǒng)一戰(zhàn)線政策及北上戰(zhàn)略方針的正確,以及一方面軍(含紅十五軍團及陜甘地區(qū)紅軍)在陜甘地區(qū)勝利的發(fā)展,對全國尤其在西北有重大的影響。第二,朱德、劉伯承、徐向前等同志在四方面軍長期耐心的工作和同張國燾斗爭的結果。朱德同志在同張國燾斗爭中,在政治上、組織上堅持無產階段政黨的黨內斗爭原則,啟發(fā)一些受張蒙蔽的干部的覺悟,但又不同張國燾決裂,以免張國燾狗急跳墻,避免事態(tài)更復雜化,這完全是馬克思主義的。第三,四方面軍廣大干部戰(zhàn)士日益覺悟,西康中部人少糧缺,不能容納大兵團長期留住,迫使張國燾不能不作考慮。第四,紅二、六軍團在云貴地區(qū)積極活動的形勢及所造成的影響,不能不迫使張國燾同意朱總司令的意見。但這一切,對張國燾來說,都是客觀影響,后來并沒有使張國燾回到中央正確路線上來。
我們在南北盤江搞根據(jù)地的架勢,敵人也看出來了,就布署新的圍攻。由于敵長途與我作戰(zhàn),被我殲滅,死的、傷的、病的、逃的很多,兵員不足,加上北方和江淮一帶出來的兵員,新到這層巒疊嶂和少數(shù)民族聚居地區(qū),敵人不如我軍之耐苦及適應地區(qū)生活(當時我軍多為湘西籍,又吸收許多貴州籍士兵),所以士氣不高,行動較緩慢。賀龍同志為首的軍分會(軍分會受雙重領導,即中央軍委和省委)就決定經滇中到金沙江上游渡江。我軍已拉開了在南北盤江站穩(wěn)腳的架勢,突然來個向西,就擺脫了強大敵人的追擊。但進到昆明北面百余里準備渡過普渡河的時候,遇到強大的滇軍的堵截,打了個惡仗,西渡未成。我們就從普渡河向南,轉向昆明附近,又擺出一付“攻其所必救”的架勢,打個圈子轉到昆明以西,繼續(xù)西進,就把堵截的滇軍主力甩到后面了。從此,雖然后有追兵但前無堵敵,行動就主動多了。由于云南敵人對我們有個錯誤的判斷,說紅軍沒有炮,打不了碉堡、城市,在我軍接近云南的時候,令各縣迅速構筑碉堡,修理城垣,把各縣重要物資運存于碉堡和城市之中,由各地民警團隊守備。但這些團隊訓練不良,我們分兩路前進,先頭部隊猛打猛沖,攻占祿豐,楚雄、鹽興、姚安、祥云、賓川、鶴慶、麗江等數(shù)城和無數(shù)碉堡,吃的穿的,無所不有。“因糧于敵”,士氣旺盛,雖然日行百里,而體力強壯,士氣高昂,從盤縣東進才二、三十天,就到了金沙江畔的石鼓圩,渡過金沙江。
……回顧二方面軍從一九三四年十月到一九三七年七月這一段的歷史,可以這樣說,是逐漸脫離第三次“左”傾路線統(tǒng)治,接受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黨中央、中央軍委正確領導的歷史。特別是遵義會議之后,在中國革命最困難的時期,經歷了創(chuàng)造和堅持湘鄂川黔邊革命根據(jù)地的艱苦斗爭。繼中央紅軍到達陜北后,也完成了自己的長征,并積極進行抗日準備,實行了由國內革命戰(zhàn)爭向抗日民族革命戰(zhàn)爭的轉變。這一時期的斗爭內容是極為豐富的,我們應當重視這段用鮮血換來的經驗教訓。
(原載《中共黨史革命史論集》一九八二年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