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季節(jié)又聞到蜜橘飄香。雪峰山東麓這塊獨具特質(zhì)的紅丘嶺地帶以其亙古不變的博愛孕育了一大片一大片橘林,賜予在這方熱土上生生不息的人們。我有幸成為這方熱土的子民,生于斯長于斯;有緣撫摩啖食令齒頰留香滿口生津的凈果,觸摸一個被時光雨水洗刷千年的夢境,追逐一段來去無礙的千古香魂。
薄暮時分,我踽踽獨行于青黃雜糅的橘林,昏黃的夕陽占領(lǐng)了周遭所有的風景,給大地鍍上了古樸的金色,橘林瞬間泛出燈黃的油彩,高古的枝頭掛滿了一壇壇熟透的秋意。蒼涼的秋風迎面而來,吹得衣角獵獵作響。我恍若聽到悠遠的跫音叩響空寂的長廊,又恍若看到三閭大夫峨冠博帶獨步于橘林,夕陽雕塑他從容的形態(tài),大風吹亂他幽暗的長發(fā),他清朗地吟誦那首如昨的詩篇———《橘頌》:
后皇嘉樹,橘徠服兮。受命不遷,生南國兮。深固難徙,更壹志兮。綠葉素榮,紛其可喜兮。曾枝剡棘,圓果摶兮。青黃雜糅,文章爛兮。精色內(nèi)白,類任道兮。紛緼宜修,姱而不丑兮。
擲地有聲的逸響偉辭穿越紛繁的歲月,抒發(fā)出“橘生淮南則為橘,生于淮北則為枳”的感慨。當年的吟唱,變成了詩詞的詠物之祖,讓一代代子民常吟常新。往事越千年,在這塊紅丘嶺地上不僅生長著“受命不適,生南國兮。深固難徙,更壹志兮”的橘樹,其間更有踏著屈原足跡心憂天下,求索不已具備橘樹氣慨的時代精英。他便是這方水土引以為豪的蔡鍔。他根植于這方為之飲泣不忍道別的南方山水,在風雨如晦的日子里,不為袁世凱利誘,“受命不遷”,費盡周折義無反顧地從北平回到云南,肩負時代使命,殫精竭慮護國倒袁再造共和。鼓角撼天地,旌旗擁萬夫,就在蔡將軍登高一呼,豪杰云集的一剎那,歷史從此改寫。“寶樹生凈果,香蘭有道根。”蔡將軍不正是南方這株“寶樹”上生出的“凈果”么?這片土地不也因此而變得大氣磅礴么?穿行橘林間,一如穿行于如歌如訴的往昔,我感覺遠離卑瑣遠離塵囂,徒然而生一種憂郁的感動,這種感動源于生命的本質(zhì)。腳踏這方土地,一如站在偉人的位置,我覺得雙腳在印證一段歷史,只因我太渺小無法達到先行者的高度。
走出橘林,像從千百年前的夢境中回到現(xiàn)實一般。舉目可見洞口塘雙壁巖雄峙兩岸,平溪江穿流其中,不舍晝夜。岸這邊湘黔古道依山西行,綠樹蔥郁人跡罕至,對岸蜿蜒的公路穿洞遠去。此處地勢險要歷為兵家必爭之地,這里是抗戰(zhàn)時期湘西會戰(zhàn)的主戰(zhàn)場,這里曾炮聲如雷,抗日軍民在此重創(chuàng)侵華日軍,打碎了日軍武運長久的美夢。此時戰(zhàn)火的煙塵散盡,一切復歸于平靜。戰(zhàn)時的交通無法承載和平年代發(fā)展所需,這里曾一度變成僻壤。人們還清楚地認得那一個橘子豐收的年境,這里曾被周恩來總理命名的“雪峰蜜橘”因交通不便來不及外運,許多蜜橘滯留在枝頭,壞爛殆盡!“長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艱。”屈大夫如果見此情形,定會扼腕長嘆大放悲聲的。現(xiàn)在這片土地不再沉寂。平溪江兩岸的山頭彩旗迎風招展,勾勒出懷邵高速公路洞口段的雛形,高速公路的建設(shè)者們已經(jīng)進駐施工現(xiàn)場,他們或高或遠如豆的身影嵌在蒼茫的大山之中,他們會神話般地把這壯麗的峰壑變成坦途。到時邵懷高速公路穿境而過,橫跨平溪江,洞穿雪峰山直抵懷化,以后此處將是何等壯觀的景象?以后,雪峰蜜橘還會遭受以前的境遇嗎?
夕陽似火,紅得如同累累垂垂的蜜橘,把連綿的青山、蛇行的碧水、舒卷的煙云都渲染得火紅。此時,我胸中吐納的是蜜橘沁人心脾的香味。
(此文獲“桔子紅了”征文三等獎)